五斗米也折腰，濮存昕演会武打的梁山伯、第一次拍商业广告的经历-濮存昕基金

区块链阅读 173 2024-11-08 11:15:04

以下节选自《濮存昕：我和我的角色》，作者濮存昕，是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国家一级演员。

在四十多年的演艺生涯中多次凭借高超的演技斩获大奖。

摘一段濮存昕在这本《濮存昕：我和我的角色》中的自我介绍：

“嚯，快七十了，岁龄比我演过的李白、曹操、弘一法师、鲁迅都大了。

我生于一九五三年，那一年斯大林去世；在我出生前几天，《朝鲜停战协定》在板门店签订，在上甘岭牺牲了多少烈士；新中国发展国民经济“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了头一年。

现在二〇二三年开始了。我干演员四十多年了，快谢幕了，像老前辈们一样……”

五斗米也折腰

我父亲八十岁生日时，我请老两口到我五环外买的房子小住几日。我看到了父亲来到我书房的大桌案前的眼神，他当时说了一句话：“你碰到好时候了。”我说今儿是您生日，在我这儿写幅字吧。他写了“桨去水合”四个大字，落款。

我感恩，我们这代演员赶上了改革开放的传媒时代，影视有了大发展。八十年代我刚结婚时，咬牙跺脚买了十四寸黑白电视，看的时候老要用手捏着电视机上的两根天线找方位。慢慢地，我们能买三十几或四十几寸的大彩电，看自己参加演出的电视连续剧和拍摄的电视节目。这在我父亲那辈，没有经历过，也想象不到，我们这辈能在电视连续剧中演个半大主角，不长时间就能赚到买房子买汽车的钱。我们人艺舞台，观众席座位九百个，演一百场，场场都满座，一年下来也就九万个观众，一个中上等水平的电视剧，一晚上保守估计会有千百万个观众，能成为全国观众喜爱的演员，当然得在电视电影中露面，名利便双收呀。

我那时年轻，也是趁着年轻，一个劲儿地接影视，虽然开始片酬不高，但乐此不疲，为的是一晚上能有这千万的观众，商业片也拍。大概是一九九五年吧，有个摄制组拍古装武打喜剧片《梁山伯与祝英台新传》，陈小艺受托劝我演会用竹箫武打的梁山伯，说一个月就能拍完，低成本，钱不多，主角就给四万块钱，你干不干？那段时间我在剧院也确有空当儿，四万就四万，说“为五斗米折腰”，这四万能买好多斗米。商业片怎么了？《大漠紫禁令》不也拍了？商业片不也是给观众看吗？我就去了。真的是低成本片子，节约胶片，常一条过。场景、灯光、服装挺省钱的。我与恶少马文才（程前饰）开打，他用折扇，我用箫，乒乒乓乓，还有飞脚、跟头。当然，有武术替身的教练，他翻跟头，我演落地，他拍高难动作，我接着近景亮相，也挺好玩。还有好玩的是台湾大明星胡慧中演祝英台，最后我俩要双双梦蝶飞去，把我俩绑一块拴在“威亚”钢丝绳上，老吊车（大型起重机）将我们吊在半空荡起来高速拍摄，将来完成影片放映就成慢镜头了。虽被勒得生疼，我们俩装出幸福美好状，来回被荡着飞向了天堂。我还记得上午拍完了化蝶双飞急着赶场去《与往事干杯》组拍那个邻居男人的重头戏。够忙的，俩戏撞上了。胡慧中在港台地区是大明星，性格爽朗，为人亲和，我听说她曾与张学友一起拍警匪片，被爆炸的汽油弹烧成重伤，进了医院抢救。当时她和张学友一起在炸点起爆前听到导演喊“一、二、三”的第三拍，就从楼上跳下落在海绵垫上。炸药一般是用塑料袋装的汽油包，被雷管引爆，烟火师则要听导演数一二三演员跳后喊“放！”才能按爆炸的电钮。谁想也许是关键时刻的紧张，烟火师也在“三”的口令中按了引爆钮。张学友比胡慧中有经验，他跑得快一点儿，口令到“二”的时候已经跳出去了。老实的她“三”以后才跳。爆炸同时发生，引爆的汽油飞溅在她身上，落地后烧成重伤。影片必须改剧本，她无法再拍了，影片结尾就改为爆炸的火球中有一个胡慧中飞腾定格的身影，打出字幕“向奋不顾身为此镜头受重伤的胡慧中小姐致敬”。我听后对她肃然起敬，这才是表演行业勇往直前的精神。伤愈后坚强的她继续演艺事业，还拍警匪片。有一回我看到了她总是被浓发掩住的后颈处有伤痕，现在她也是我这个年纪了，不知是否安好？

“五斗米”的四万赚到了，也有熟人观众批评我不该拍，但我想演艺这行当，首先当然是艺术，有时也常为朋友和挣钱去干活，几十年来，中国改革开放的真正动力是国人要富裕，过上好生活。我也是其中之一。

“五斗米”慢慢随着演艺事业的进步和出名翻了倍了，《英雄无悔》之后，我因一系列的影视剧成了观众熟悉的演员了。商品社会的广告业看上我了。最早是日本的电器品牌。日本人拍广告排场大，那时不可想象。这广告为了表现我要去参加竞标遇到堵车的镜头画面，竟租下上海当年外滩十字路口的两条车道，一拍一上午。那天上海被堵的人要知道是我在拍广告非骂死我不成。镜头拍摄我从容不迫拿出电话，瞬间调来摩托车，跨上后座一路奔到会场，竞标成功。十来万元的酬金那时要到银行取现款，心里怦怦跳。这是我第一个商业广告。广告业的兴衰其实也反映着经济发展的活力。“抓住机遇”是当年社会倡导的标语。我算是抓住机遇了，要不我父亲怎么会说我碰上好时候了。

有钱挣开心，也有不痛快的事。一次在外地出席产品推广会，有个记者好像下了决心提问：你拍广告，为产品代言，是不是也成了“暴发户”了。我马上想起朱旭老师在话剧《哗变》里被庭审逼供时一下子气愤了的台词：“你这……这是个污蔑性的问题！”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人的提问，场面有点儿尴尬。我不知怎的问他，你是哪个媒体的？他说是某政府报社的。我不快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哪家小报的呢。”确实，那时的我还住在空政话剧团分配的小平房，上公厕也好，阴潮没阳光也好，与邻居一堵砖墙不隔音也好。此时我有点儿不平静，回了那记者几句，后来想想很后悔。想富裕点儿过日子，拍广告确实是名演员致富的方式。后来也吃过亏，上过当，有社会反响不太好的事，比如“明星集体缺钙”的社会舆论，其中也有我。电视台播出率太高了，观众看烦了。一次参加市里活动，领导小声告诉我，中央某领导过问：医药厂怎么有这么大的广告投入，这个企业借贷、还贷和利税是多少？我一听是呀，企业怎么经营咱不知道，给点儿钱你就参加宣传，咱哪能负得起这个社会责任呀。后来我又有了防艾宣传员、“健康大使”之类的称号，医药广告坚决不接了，房地产代言也不敢做，食品广告一定要谨慎。缴个税一定要认真不违法。现在年纪大了，这些事也少多了。

在拍一些商品广告的同时，我也让企业直接把我的所得捐入国家级的基金会、我的慈善专项基金，为资助防艾、助学、扶贫和应急救治等方面，做了一些努力。那年《东方时空》王志专访，问我：“你做公益是因为挣了很多广告费吗？”我觉得这问话真够直的，我好像回答他：“以前没能力，现在有能力做一点儿了，也不是瞪着眼睛找慈善，图名声，有些事是责任，不能推辞的，比如防艾禁毒教育。国家给了你任务，就有责任了，一定干好。”我到现在还在尽力，无偿献血六十岁前每年参加，多次献的是成分血。我以实际行动向公众宣传献血光荣、献血安全、献血健康的理念。还有些事是应急救治，我们在报纸上看到湖北一个家庭，父母做皮革加工，生下的孩子患白血病。为了救孩子，要再生一个孩子，用脐带血救哥哥。结果最终没救成，第二个孩子也患了白血病。父母给这个孩子起名“留留”，就是想留住他在人间。挺感人的。我们联合社会力量，参加企业活动和义演，资助了留留的医治费用。留留是我参与资助的五个白血病患儿中唯一成功康复的，现在大学都毕业了。

还有一个可爱的藏族孩子叫布尼玛。我们在玉树搞“让孩子笑起来”的公益助教活动，一个老师带来他们学校二年级的孩子布尼玛，说你们北京来的人能不能帮帮这孩子，他两岁时在毡房里睡觉，被草原的老鼠咬了鼻子，伤口发了炎，做手术割掉了鼻子。没有鼻子的布尼玛虎头虎脑只会嘿嘿笑，但老师说同学嘲笑他，他会哭。我们回到北京联系了协和医院的整形外科，也联络了一个企业联谊会，出资帮助布尼玛成功植鼻。来京送孩子的不是布尼玛的亲生父亲，我们也没调查清楚，整形外科主任就按他的鼻型塑的植骨。第二个疗程布尼玛的亲生父亲来了，是个尖鼻子的瘦瘦的藏族汉子，大伙明白过来也晚了。

布尼玛很争气，以手膊固位植皮的痛苦、艰难的疗程没怎么哭闹地坚持下来了。整个治疗过程，包括一年的家人护理住宿，布尼玛的优选治疗方案，协和医院也给予大力支持。现在，爱足球的布尼玛应该也上大学了吧，不知世界杯他是不是也在电视前熬夜看。

拍广告有很多次好玩的事。记得国家疾控中心请香港的一位广告导演拍“珍爱生命，远离感染”的预防艾滋病广告，我以防艾宣传员的身份在上海的里弄小巷、大街广场骑自行车，看到那么多美好的生命、美好的青年男女幸福相爱，然后说出主题语。拍摄地选在热闹的淮海路，拍我骑着自行车东张西望欣赏夜市的五色霓虹、熙攘路人。转到拍摄现场我才发现，一辆改装的平板卡车，我的自行车座儿和车把插入一个矮木箱，我在上面装出骑车的样，双腿只能叉着向前分开，两台摄影机在前面分别拍小全景和中景。开拍后，我们这辆奇怪的车从岔路拐进繁华的淮海路，我开始做悠闲欢喜的表情。因为有摄影照明灯，吸引了路上行人纷纷停步看这“西洋景”。经过一辆公交车，车窗里的人和我是同等高度，又是夏天，车窗开着，一片手机举起，一阵上海语音叫我的姓名：“不称心！”我的眼睛也没躲他们，还向他们招手，又是一片大妈大姐的笑声。你想想，多滑稽，直叉着双腿，端着立在木箱上的自行车把，笑容可掬，招摇过市……

还有一次国内手机品牌的广告，社会效应不可复制。那年我们在等待申奥成功的消息，直播全国、全北京庆祝申奥成功活动，此广告买断所有的广告时段，专一播我拍的这则广告。这可真是家喻户晓了，我真的成了名人了。谢晋导演曾担心地说：“小濮少拍广告为好，要不然人家看他电影，观众只会认得他广告形象。”这话传到我耳朵里，我知道谢导关心我，他希望我能成为王心刚、张勇手那样的明星。

最后说一逗事，我真的使用广告的手机也出现质量问题，去总部修。好嘛，也来维修部修手机的顾客认出了我，一哄而上好几个人责问我质量问题。我说我也是来修的，商家工作人员也上来圆场，加上我又和气，最后这些人轮流跟我合了影才算完事。怎么说呢，都是我经历的事……真实的生活。

钱理群老师曾经批评过“精致的个人主义者”，我扪心自问，我也很懂得个人利益所在。在不冲突的情况下，我就会想怎么能把自己安排得更好。我们这一代真的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我基本还算个明白人，我自己攒出了一句经典的话：钱是桥梁，不是彼岸。不能把钱当作终极目标，我们谁也不会在桥上睡觉，对吧？我们要到彼岸去盖房子。够用就行了，把事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