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三组窗竟花了10多万元但它的美也是你想象不到的

一扇满洲窗，满眼岭南情。满洲窗是由传统木框架镶嵌套色玻璃蚀刻画组成的窗子，制作工艺复杂，套色玻璃为进口所得。在发展中，因原材料缺乏、工匠断层、工艺失传等原因，满洲窗制作和修复行当却渐渐匿迹了。

近日，广东四大名园之一余荫山房21扇满洲窗历时8个月终于完成修复安装，老窗在阳光照射下重现流光溢彩之美，成为打卡新景点，也唤醒了社会公众对于满洲窗修复工艺和工匠群体的关注。

余荫山房

每一扇营造得宜的窗都透着一颗精益求精的匠心。余荫山房这些满洲窗修复也是如此，跨越重洋从欧洲捷克进口原版套色玻璃，玻璃内胆雕刻使用独创药水配方，不计损耗裁剪出漂亮玻璃花芯……记者深入采访了余荫山房满洲窗修复的故事，并了解满洲窗修复行当和工匠群体的故事。

修复记：

▊修复三组满洲窗花了10几万元

“蝶恋花”“木棉花”重新绽放

余荫山房有100多年历史了，是知名的岭南名园之一，由于历史原因和建筑功能的改变，部分门窗缺失，影响了古建筑风貌的完整性。2015年开始，余荫山房管理处启动门窗修复工作，对园区内缺失的屏门、窗扇分批实施修复。

2018年，瑜园西北厢房一、二层及东南一楼厢房满洲窗修复工作正式启动。余荫山房管理处负责人沈瑜元说，近期完成修复的满洲窗位于瑜园，属文物保护范围内，为山房原主人邬彬的第四代孙（玄孙）邬仲瑜于1922年添建，以用作休憩、迎宾之所。

空中俯瞰余荫山房中的瑜园

“瑜园多处厢房内保留了传统满洲窗窗框，其内沿有三条轨道，使得窗扇可上下推拉、前后置换。”沈瑜元解释说，在1983年瑜园修复工程实施中，由于满洲窗原材料缺乏、制作工艺复杂、生产造价昂贵等原因，部分缺失的窗框内安装了样式简单的磨砂玻璃窗扇，“让山房缺失了不少色彩。”

“很久就有修复这些满洲窗的想法，直到去年才成行。我们先根据山房内保存下的满洲窗窗格样式画出了两张设计图纸。”去年中，余荫山房工作人员带着“蝶恋花”“木棉花”手绘满洲窗设计图纸到处寻访满洲窗修复匠人，因难度太大，被很多人拒绝，后来遇到了满洲玻璃工作坊的吴广标师傅。“他被别于常见的直棱格窗扇的满洲窗设计图所吸引，决定承接这次修复工作。”

然而，完成修复并非易事，套色玻璃需要从欧洲进口，然后确定窗户设计稿，开料，雕刻玻璃到拼接入榫，刷上三道防腐漆层层保护，三组满洲窗共计21扇，历经八个月终于完成了制作安装，于今年五月一日，正式与游人见面。

窗户上的彩色玻璃来自捷克的手工小作坊

说起这三组满洲窗修复故事，沈瑜元表示，“放在余荫山房成百上千扇窗户之中，这21扇窗也许不甚起眼，但这里饱含我们山房人和修复匠人太多心血与感情，经历了旧窗重新焕发光彩的过程，从心里感到特别高兴。”据了解，不同于一般窗户修缮，这三组满洲窗的制作修复造价不菲，共计花费10多万元。

窗之美：

▊蝴蝶跃然玻璃上，向八面翩然起舞

如今由吴广标团队制作的“蝶恋花”、“木棉花”满洲窗已成为瑜园的新景点。当阳光穿过厅堂，室内光影交错，美轮美奂，很多游人被投影在屋内地面、墙面上五彩斑斓的光影所吸引，而这正是满洲窗的魅力所在。

阳光照射玻璃，室内青砖墙上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光影

近日，广州日报记者在余荫山房工作人员和修复工匠吴广标的带领下，近距离观赏了这三组重新焕发光彩的满洲窗。“在过去，满洲窗是贵族定制的装饰，它的主要特色一是体现在多变的窗格，可以演绎出不同形状；二是玻璃配色，同一款窗格里可以做4-12种颜色的配比，有很多门道，比如厅堂的玻璃颜色可配得浓重花俏一些，在书房则要配得清雅一点；三是雕刻内胆玻璃，采用脱底套银工艺，这项工艺为岭南独有。”吴广标表示。

在瑜园西北厢房一二层，记者见到了修复完成的两组“木棉花”满洲窗，其中四片花瓣镶嵌金色玻璃，中心花瓣镶嵌红色玻璃。木棉花素有岭南花魁之美誉，鲜艳硕大的“木棉”满屏盛开，如火如荼，道尽岭南风采。吴广标说，窗芯花瓣玻璃内胆题材为兰花，犹如在玻璃上“绣花”，展现兰花兰叶线条劲利潇洒之美。

利用传统雕刻手法在玻璃上雕刻出兰花

在瑜园东南一楼厢房，已完成修复的满洲窗为一组九扇“蝶恋花”方斗组合。记者看到，八片水滴状的花瓣各镶嵌“绿、红、金、蓝”四色玻璃，四角伴以镂空木纹蝴蝶装饰。花瓣呈顺时针方向旋转，形似风车转动，给人以生动的美感。吴广标表示，四色花瓣分别对应春绿、夏红、金秋、冬蓝，代表着四季更替。

装上彩色玻璃的满洲窗

“这组窗扇最大的特色在于九块独立定制的画心，玻璃内胆采用的正是红色脱底套银工艺。”吴广标介绍，留底工艺之于脱底工艺，好比传统刻字中的阴刻与阳刻。留底是将玻璃表面以下的立体线条刻出，指凹下去的图形。脱底是显出玻璃表面以上的立体线条，指凸出来的图形。九款“阳刻”的蝴蝶跃然玻璃之上，由中心向八面蝶舞翩跹，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妙趣无穷。

除了玻璃，满洲窗窗棂制作也花费心思。吴广标介绍说，此次修复的三组满洲窗窗棂使用优质木料和榫卯工艺进行制作，木作、拼装、上漆、安装严格按照传统工序进行，“木材使用的是传统柚木材料，很耐用。”

修复过程：

▊裁12块花芯就废了30块玻璃

满洲窗是“洋为中用”的产物，结合西方传入的彩色玻璃，将玻璃契合到中式的窗棂之中，这不仅是艺术的升华点，还是技术的难点。广式满洲窗一大特点是曲子衬底，画心多为圆形或者波浪形状。与直子衬底相比，曲子衬底工艺更为复杂，既要求工匠将木棂条制作得曲折多变，又要将玻璃裁为不规则的曲线，难度很大。

“这次修复制作难度很大，窗户木棂条全部是曲线，玻璃对应要有弧度，在昂贵的进口套色玻璃上开出如此大弧度，稍有不慎，整块玻璃就会废掉，前功尽弃，损耗比预期大很多。”吴广标说，由于木棉花窗的花瓣形状线条突变较大，裁12块花芯就废了30块玻璃，套色玻璃进口价格为一个平方7000元，“这些玻璃对于我们来说像金子一样贵重。过去从来没有这样高的损耗率。”

窗户上的彩色玻璃来自捷克的手工小作坊

说起余荫山房满洲窗修复所用套色玻璃，吴广标告诉记者，这些玻璃都是从欧洲进口的，价格十分昂贵，“在欧洲也只有几个作坊在制作，纯手工打造，工序繁复，技巧很难掌握，成品率低，难以规模化生产，他们至今采用仍是传统工艺吹筒法制作工艺。在国内，我们找过不少玻璃厂，他们都做不出来。”

余荫山房管理处工作人员周晓婷说，这次余荫山房满洲窗修复所使用的玻璃采用厚度为3毫米、套色层厚0.1毫米的欧洲进口纯手工套色平板玻璃，“玻璃从捷克进口”；雕刻工艺采用传统手工微雕加酸蚀银光工艺，雕刻深度0.01-0.2毫米。据了解，红色套色玻璃在烧制过程中要添加黄金，“是有含金量的”。

据了解，余荫山房大多数满洲窗都是曲子衬底，主体建筑深柳堂厅堂两侧为栀子花套岭南花果茭荷彩色窗，园主人书斋临池别馆的满洲窗则以菊花为形象。研究者韩放在《满洲窗：中西方文化融合的岭南传统建筑装饰元素》一文中，将瑜园船厅的万寿菊套色福寿窗奉为经典，他认为“比直线型玻璃裁割，镶嵌难度高了许多，配合镶嵌的木框工艺之精美，体现了岭南‘满洲窗’的精湛工艺无以伦比的事实”。

窗户上的彩色玻璃来自捷克的手工小作坊

匠人故事：

▊研究药水配方，重现玻璃内胆银光

与余荫山房结缘，也让吴广标更深刻的理解了尊重传统的价值，满洲窗所包含的美学、工艺手法是传统匠人的创造，“尊重传统，才能让满洲窗焕发生命力。”

吴广标从小从广州东山长大，被满洲窗的魅力所吸引，“过去家里没有条件使用满洲窗，但是很喜欢，是岭南独有。”长大后，做出版行业的吴广标毅然选择“半路出家”，在佛山拜师投身古玩古建行业，这时也更深入接触了满洲窗修复。

吴广标表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很多老建筑物件被收购，然后修复后销售，甚至销至海外，其中就包括满洲窗，他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学会了车刻工艺、打砂、内胆银光工艺等等。

“在满洲窗制作之中，玻璃内胆蚀银光工艺尤为关键，在薄如蝉翼的有色玻璃层进行精微雕刻，离不开一种浸泡玻璃的药水。可惜，在历史发展中，满洲窗修复匠人断层了，传统药水配方也失传了。”吴广标说，为了重拾老技艺，他花费了两三年时间研究药水配方，自己查文献，与化学工程师讨论，经过几次试验，终于调制出独家药水配方。

空中俯瞰余荫山房

有了独家秘方，吴广标满洲窗制作修复事业有了大进步。目前，吴广标参与了多项文物保护和仿古建筑营造工程，例如顺德清晖园、佛山祖庙等都有他修复的作品，他的玻璃套色刻画，无论花鸟、人物作品，都颇为自然生动。其中，佛山祖庙戏台“万福台”出相入将满洲门窗上的玻璃雕刻是他的代表作。

祖庙戏台“万福台”

吴广标说，当下，满洲窗制作所面对的市场人群主要集中于45岁以上、喜欢传统文化的人，“他们有情怀，也有一定经济实力。”

为了让满洲窗这种传统形式更好的融入现代生活、飞入千家万户，吴广标还大胆做了一个尝试——用铝合金材料，融合传统窗格结构，来制作铝合金仿古满洲窗，既保持了满洲窗的外观形式，还提升了防火防水、防虫蛀等功能，当然，这样的创新也存在一些欠缺，“虽然铝合金切割更精准，但缺少木头窗格的柔和线条。”

老行当现状：

▊传统匠人老去，期待传统的回归

随着满洲窗修复传统匠人老去，这个老行当也日渐式微。广州最红老街永庆坊修缮施工团队负责人欧阳仑告诉记者，余荫山房管理者对于文物本体亮点工艺构件的修复匠心使人敬佩。近年来，满洲窗由于其鲜明的广府近现代区域性工艺特征及视觉氛围，受到越来越多人的青睐，人们将满洲窗的元素融入到装修或产品、标识设计中，一些家具厂、装修公司也开始从事满洲窗的制作。

“但是由于原料彩色玻璃须从外国进口，且玻璃蚀银光工艺为极少数工匠所掌握，市面上大部分承接满洲窗制作的都是用廉价的贴膜、焗漆玻璃取代，雕花则为印花，木作工艺也鲜有复旧，这种制作方法不适合进行文物古建筑的满洲窗修复。”欧阳仑说。

说起现在满洲窗修复制造行业现状，吴广标也禁不住叹气，“有点鱼龙混杂，甚至出现劣币驱良币的发展怪象。”

吴广标表示，现在很多普通木工厂宣称可以制作满洲窗，其实他们并不真正理解、懂得满洲窗，“比如满洲窗的窗格木棂不同于其他建筑风格的窗户，特点是变化多端、具有很科学的比例，而很多木工厂任意拉伸、缩短，造出来的满洲窗失去了原来的比例美。”除此之外，在满洲窗玻璃颜色搭配上，一些木工厂也是随意为之，“其实满洲窗玻璃色彩搭配是有一套很科学的体系，很讲究审美。”

研究者李朝平文章《岭南满洲窗的造型艺术研究》中指出，岭南满洲窗作为中西元素合并的产物，19世纪开始在装饰上受到富商们的喜爱，从西关荔枝湾一带开始流行，如西关大屋内采用的满洲窗不仅作为窗户还用来作为室内界面装饰，此外居民住宅和沿街骑楼商铺也能常见到。

“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广式满洲窗很多很好的款式因西关大屋大量拆掉而流散，大多通过私人收藏，辗转国外。”周晓婷表示。

来到岭南，满洲窗天然具有了包容创新的特质。李朝平指出，19世纪至今越来，广州越多的设计者将满洲窗融入于设计当中，如广州博物馆、白天鹅餐馆、南国花园会所等，设计师们用现代的手法将满洲窗进行提取重构，这不仅体现了后者们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也是对传承与创新的最好表达。

广州酒家的古典满洲窗。

而这样的创新，并没有丢掉满洲窗的传统——满洲窗只是作为嵌入现代场景的一种装饰元素。欧阳仑认为，满洲窗制作修复匠人要创新，首先要真正理解满洲窗文化，它们的来龙去脉、造型艺术、设计美学、地域差异及成本适用性等等。“传统是创新最肥沃土壤，只有如此，创新才能走的更远而不走样。”

满洲窗有故事：

▊一扇窗里，可以看到四季

余荫山房精美的园林建筑及工艺装饰扬名海内外，堪称岭南古典园林建筑中最为经典的骄人之作，其窗户类型丰富，从材料上划分有木窗、琉璃窗、灰塑窗等。木窗中又有蚝壳窗、满洲窗、百叶窗等式样繁多。特别是被誉为中西方文化交融的艺术品——满洲窗在这里琳琅满目，形式自由多变，尤为引人注目。

岭南按园林建筑蚝壳窗。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黎旭阳

余荫山房，有一扇可以看到“四季”的满洲窗，该窗位于卧瓢庐正南面，为一排蓝白玻璃相间的满洲窗，简单的菱形组合纹样看似其貌不扬，人们竟可通过这扇窗户找到南粤大地难能一见的瑞雪隆冬和秋山红叶的景致，因此被称为四季窗。

周晓婷介绍说，岭南地区属亚热带，气候温暖、雨量充沛，大部分植物终年常绿，无明显的季节分别。不过，透过中央的镂空窗户观看园景，一派自然的春夏景色；透过单层的蓝色玻璃看窗外，会发现窗外的屋顶、假山都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好似北国冬天的雪景；若透过双层的蓝色玻璃观察，会发现窗外的绿叶都变成了深红色，仿佛到了深秋季节。

一扇窗户容纳了四季变换，引出了绮丽万千的动人景色，为庭院增色不少，真是妙不可言。原来，余荫山房的原主人邬彬曾在北方当官多年，北方四季分明的景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的许多亲朋好友从未到过北方，未见过这样的景致，所以他请人设计了这扇四季窗，好让亲朋好友们都开一开眼界。在过去，这扇四季窗可以左右推拉，伫立窗前就可看到玻璃层层叠叠发生的变化。

统筹：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嵇沈玲

广州日报全媒体文字记者：肖桂来 通讯员 周晓婷

广州日报全媒体图片记者：李波

广州日报全媒体视频记者：李波

广州日报全媒体视频编辑：闫琦

广州日报全媒体编辑：刘桐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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